据学者统计，《左传》所记录的各种军事行动可能有四百多次，其中比较重要的几场战役，如“鞌（ān）之战”“城濮（pú）之战”“韩原之战”等，在历史上都影响深远。

描写一场战役，常以战争的起因、经过、结果为全篇要素框架，其中又以战争的经过为重点。《左传》对战争的叙事也基本遵循这样的思路，但它又有鲜明的描写特色。正如下面这段文本：

十年春，齐师伐我。公将战，曹刿请见。其乡人曰：“肉食者谋之，又何间焉？”刿曰：“肉食者鄙，未能远谋。”乃入见，问何以战。公曰：“衣食所安，弗敢专也，必以分人。”对曰：“小惠未遍，民弗从也。”公曰：“牺牲玉帛，弗敢加也，必以信。”对曰：“小信未孚，神弗福也。”公曰：“小大之狱，虽不能察，必以情。”对曰：“忠之属也，可以一战。战，则请从。”公与之乘，战于长勺。公将鼓之。刿曰：“未可。”齐人三鼓。刿曰：“可矣！”齐师败绩。公将驰之。刿曰：“未可。”下，视其辙，登轼而望之，曰：“可矣！”遂逐齐师。（《左传·庄公十年》）

上述文本记载了春秋时期发生在齐国与鲁国之间的“长勺之战”。

如果按照描写战争的要素框架，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战争的直接起因是“齐师伐我”，这里的“我”指鲁国。

鲁国曾经支持齐国的公子纠与齐国国君争夺君位，因此齐国一直怀恨在心，便有了起因这一幕。这场战争的结局是“齐师败绩”，“败绩”即为大败，挑起战争的齐国打了败仗，最终从鲁国的地盘上逃之夭夭。

起因、结局都有了，其余的文字是否就是战争的经过呢？

仔细来看，我们会发现描写战争经过的只有“公将鼓之”到“齐师败绩”这一小节文字，即在战争中，齐国的军队敲了三次鼓后便兵败而逃了，前面反而是大篇幅的人物对话。

“长勺之战”是历史上以少胜多、以弱赢强的典型战役。

《左传》本可以通过具体细节的刻画、场景的描写，来体现齐鲁两国之间的实力差异，可其偏偏省略了这些要素。

这并非作者左丘明的败笔，反而是他别具匠心的布局，更是《左传》描写战争的一大特色。这种结构布局在其他战争篇目中屡见不鲜，比如下面的“泓之战”“殽（yáo）之战”。

（泓之战）楚人伐宋以救郑。……冬，十一月，己巳，朔，宋公及楚人战于泓。……既陈而后击之，宋师败绩。公伤股，门官歼焉。（《左传·僖公二十二年》）

（之战）夏，四月，辛巳，败秦师于，获百里孟明视、西乙术、白乙丙以归。（《左传·僖公三十三年》）

“泓之战”是发生在宋国与楚国之间的一场战争。《左传》简单描写了两军排兵布阵的过程后，就直接进入战争尾声，即这场战争以宋襄公大腿受伤、宋军大败而告终。

“殽之战”是秦晋争霸的一场战争。秦穆公原本想趁晋文公去世之际，偷袭晋国，结果却大败而归。《左传》同样跳过了具体战争场面与经过，直接告诉读者这场战争的结局：晋军击败了秦国，同时还捕获了孟明视、西乙术、白乙丙这三名大将。

在这几场战争中，左丘明将笔墨重点放在了战争之前的各种事件以及人物的对话，而非具体的细节经过。

比如“长勺之战”重点记述了曹刿与鲁庄公之间的对话，通过对话体现了《左传》“以民为本”的战争观；“泓之战”重点描写了战争之前大司马对宋襄公的多次劝谏，通过劝谏隐含了《左传》“以德取胜”的战争观；“殽之战”是借助蹇（jiǎn）叔与王孙满在战前的劝谏和预测，体现出《左传》“骄兵必败”的战争观。

所以，我们在阅读《左传》的战争篇目时，不能只阅读与战争直接相关的文字，更要关注与战争相关的各种事件与对话细节。

《左传》中讲述战争的目的，是通过对战争成败及各方行为的剖析，揭示战争与道义、民心、治国之间的关系，体现对战争本质的反思。

来源：《光明少年》2025年3月刊

（文 / 凌丽君，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，教育部国家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、中国文字整理与规范研究中心专职研究员。）